不一會兒，眾人便看到芽兒領著穿著一襲湖水綠襦裙的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來，那姿勢及儀態，連準備雞蛋裏挑骨頭的劉氏都挑不出一根刺，而當人真正走到面前時，那女王驚世的美貌又引得眾人一呆，久久說不上話</p>

這便是甄妍</p>

眾人忍不住用餘光瞥了眼嫉妒到快發狂的梁秋蓮，都忍不住在心裏點頭，的確是雲泥之別啊，只不過甄妍是天上美麗耀眼的雲彩，那梁秋蓮自詡的美貌，在她面前也只能稱得上一灘爛泥</p>

因為劉氏有誥命在身，甄妍行了個禮，也不知她哪裏學的，竟是標準的宮禮，梁秋蓮都不敢說自己能做得比她標準，這個認知簡直又是一次重重的打擊</p>

就算要找碴也要有個由頭，至少甄妍的出場方式是無慨可擊的，而劉氏等人反應也讓徐氏與南平公主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對於甄妍這個一向瞧不起的小妾，好像也沒覺得那麽礙眼了</p>

“真美啊……”長史夫人終是忍不住讚嘆，一下子都忘了自己站哪邊的</p>

劉氏冷聲一哼，長史夫人馬上清醒過來，不敢再多言</p>

劉氏假意清了清嗓子，把眾人的註意力再移回自己身上，才酸溜溜地道，“長得漂亮又如何？這秀外也要慧中啊！”</p>

是了！妒火中燒的梁秋蓮被這麽一提醒，馬上接著道，“沒錯！咱們王朝可不興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尤其宋禦史是本朝史上最年輕的狀元，才高八鬥，就算只是他的侍妄也不能胸無點墨，則如何配得上他？”</p>

“你……”梁秋連瞪著甄妍，“會彈琴嗎？”</p>

琴棋書畫四藝，其中棋書畫都太花時間了，眼下難以拿來比較，梁秋蓮自幼學，對琴藝頗有自信，既然美貌輸了，便想在這方面壓甄妍一頭</p>

甄妍想都沒想便點點頭“會一些”</p>

“想必也是鄉裏巴人，上不了臺面”梁秋蓮自以為是地轉向徐氏說道，“秋蓮今日前來國公府，也是想趁機向國公夫人進獻一段琴藝，順便教教宋禦史新納的小妾，讓她琴藝多少精進些秋蓮等會彈一曲，她也彈一曲，大家一聽就明白了”</p>

徐氏及南平公主聽得直皺眉，這梁秋蓮又憑什麽說教人就教人？還要甄妍也彈，分明就是想借機羞辱人，就算甄妍只是個小妾，也是國公府的人，可不是隨便能讓人輕侮的</p>

詎料徐氏還沒想到話替甄妍擋掉，甄妍已先是一臉平靜地問道，“不知梁小姐為什麽要妾身向你學琴呢？”</p>

梁秋蓮滿口譏誚的話差點沒噎著自己，表情微微變色，總不能明說因為本小姐要搶你夫婿，所以要先壓得你擡不起頭吧？</p>

她思緒一轉，便是帶著傲氣說道：“便是要讓你們這些外地來的土包子知道，京城人的水平，省得有一點姿色就以為高人一等，其實你們和真正的大家閨秀還差得遠，末了只怕要出糗，連帶也會害本禦史丟臉呢！”</p>

她這話卻是說得長史夫人和中書侍郎的夫人臉色都有些難看，因她們兩人也是外地嫁入京城的，這不把她們也罵進去了？</p>

但梁秋蓮可沒這種覺悟，劉氏也並不在意她們心生芥蒂，反正他們幾家總是要巴結著相爺的</p>

於是梁秋蓮命人取琴來，這琴倒是她自己帶的，桐木為面，杉木為底，上等絲弦，琴身圓潤光滑，通體朱漆，琴足用的是翡翠，由琴身上仿古蛇月覆斷紋可知應是由制琴名家雷氏求來的名琴</p>

這把看起來時常在彈，足見梁秋蓮學琴是下過一番苦功的</p>

徐氏與南平公主皆不由面浮憂色，倒是甄妍依舊心若止水，側坐一旁顯得娟秀嫻靜，這副模樣比起梁秋蓮那掩飾不仼的跋扈，更像大家閨秀</p>

這番姿態，竟是異樣地安了徐氏與南平公主的心</p>

這時候，錚錚縱縱的琴聲響起，梁秋蓮已開始彈秦，是，一曲《鳳來凰》，這種求偶的情感是十分熱烈纏綿的，琴音道出了梁秋蓮對宋知劍的癡戀，只不過徐氏與南王公主聽不出來，只覺琴聲流暢清亮，是首好曲，而且琴藝不凡，唯獨某些對琴藝也有研究的文官妻女們聽出了點門道</p>

一曲彈畢，眾女同時讚嘆起來，中書侍郎的夫人甚至直接評論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p>

梁秋蓮自是得意非凡，居高臨下地瞥視了甄妍一眼“你也試試吧！可不能用我的琴，我的琴不能讓凡夫俗子玷汙了，不過這國公府如果連把琴都找不出來就貽笑大方了”</p>

徐氏和南王公主真的緊張起來了，梁秋蓮表現得越好，她們臉色就越難看，何況這一群武人的府裏，哪裏會有琴？連宋知劍也是不彈的，一下子竟是不知該怎麽辦</p>

想不到，甄妍竟像是不以為意，微微地一哂“梁小姐說笑了，國公府自是有琴的，只是妾身平時彈著玩的，卻沒有小姐的琴那麽名貴”</p>

她讓春草去房裏將琴取來，在這段期間，她微微撩起袖子，面帶歉意地道：“妾身方才在房裏裁縫時不小心被剪子弄傷了，若是影響了等會兒的演奏，妾身先向諸位夫人小姐們致歉”</p>

看著甄妍手上的繃帶還染著點血，梁秋蓮冷冷一笑，“倒是先找好了借口”不過這句指控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畢竟誰知道梁秋蓮會前來，還想用琴藝羞辱甄妍？所以即使是跟著劉氏來的人也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幸災樂禍，甄妍本來就不怎麽樣的琴藝，只怕更難端上臺面了</p>

春草很快將琴送來了，平凡無奇的一把，通體漆黑，弦也是普通，只是看得出彈琴者十分珍惜這琴，時時撫模，琴身彎折處都顯得光亮</p>

看到這把琴，梁秋蓮先是不屑地笑，等著甄妍出糗</p>

甄妍在琴前坐定，纖手輕放於琴面，一手撚弦一手彈，美人撫琴的畫面就先引人入勝了，待琴音泛出，仿佛由幽冥響起，瞬間便勾住了人的心神，眾人眼前就像出現了數個畫面一一彈到虛無飄渺處，有高遠巍峨的山巒，彈到混混沄沄處，又像有洶湧湍急的河水琴意借著樂音精湛地傳了出來，令人聽了心神開闊，徜徉其中，全身都為之舒暢起來</p>

終於，琴聲緩緩下落，停止，在場之人卻是雞雀無聲，還沈浸在那種讓人如癡如醉的心境之中，好半晌眾人才回過神來</p>

只是一把最普通的琴，手還傷了一只，卻是彈得如此出神入化，相形之下，前一曲鳳求凰匠氣十足，又沾了名琴的光，甄妍與梁秋蓮的琴藝孰高孰低，不言可喻</p>

終於，長史夫人幽幽地嘆息了一聲，“甄姨娘不只禮儀周到，更是琴藝高超，好一曲《高山流水》，當年伯牙彈奏此曲，樵夫鐘子期領會了其中『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意境，被伯牙奉為知音，在其死後摔琴絕弦，不再彈奏”她目光覆雜地看著甄妍</p>

“今日得聽甄姨娘一曲，妾身不敢自稱子期，但其餘琴聲卻是再也聽不下了”</p>

說完，她突然起身向眾人告辭，帶著侍女離開了國公府，顯然擺明了態度，不想再站在相府那邊，與國公府再對立下去</p>

而長史夫人的話也不免影響了幾名女眷，畢竟能做到官夫人的，都是經過精心教導的，琴藝自也不差有了長史夫人的前例，稍微比較有自尊的也坐不去了，紛紛告辭離去</p>

想拿才藝壓人，想連人家的邊兒都模不上，這個臉，她們可丟不起橫豎劉氏語出刻薄，對她們也是瞧不起的，她們又何必幫著劉氏做這個惡人？所以走得一點負擔也沒有末了，劉氏龐大的陣容只剩一半，她與梁秋連的憎恨與不甘幾乎扭曲了她們的臉</p>

徐氏卻是覺得大快人心，率先喝采道，“不愧是我們國公府的人，隨便彈彈都不同凡響我想這誰該向誰學習，應該不用再多說了吧？”</p>

南平公主也咯咯地笑了出聲“就是說啊！咱們甄姨娘已經夠謙虛了，讓一只手都贏，唉，我們也是沒有辦法，要不下回叫她雙手綁著彈琴，說不定梁小姐還有點勝算”</p>

“哼！”劉氏重重地拍案而起，再也說不出任何諷刺的話，也沒臉再待下去“咱們走著瞧！”</p>

說完，領著梁秋蓮便匆匆忙忙地離去，差點連梁秋蓮的琴都忘了帶走</p>

待諸女離開，徐氏與南平公主不客氣地大笑起來，笑得連一旁嫻靜的甄妍都微微彎起了唇</p>

“妍兒，我倒是小看你了，想不到你不僅會寫字，琴也彈得這麽好”徐氏終於正眼看向這個她一向瞧不起的小妾，不過如今的目光卻是帶著欣賞，也不再連名帶姓地叫她甄妍，反而有些親熱地叫起了妍兒</p>

“咱們勇國公府的人因為胸無點墨，每次遇到那些文官，往往都只有被諷刺的分，如今你也算替咱們國公府出一口氣了”南平公主更是開心，都想拿公主府裏的好玩意兒賞她了</p>

甄妍卻是不居功，微微一福說道，“妾身不敢當身為府裏的一份子，妾身只是略盡棉薄之力，哪裏比得上夫人及公主，寥寥幾句便讓相府的人無功而返，真正讓國公府面上有光的，該是夫人及公主才是”</p>

這幾句恭維聽得兩人舒服極了，都說國公府的人胸無點墨了，又有誰這麽會說話？而且這兩個稱得上巾幗英雄的女人心眼也大得很，自然認同甄妍所說，國公府這回占了上鳳她們也是居功至偉，畢竟她倆嘴皮子也動了不少</p>

於是婆媳幾人可謂和樂融融，甄妍甚至被留了下來，多彈兩曲讓這兩個難得沾染文人之氣的女人也風雅那麽一回</p>

至少徐氏與南平公主看甄妍的眼神已不再是以往的輕蔑，而是大大的滿意了</p>

“三叔，你都不知道今天府裏來了那個梁小姐，還帶來一大堆人，說咱們甄姨娘貌醜，上不了臺面什麽的，要叫她出來見見”宋英傑比手劃腳，幾乎重現劉氏一群人前來勇國公府踢館的原貌“結果甄姨娘一出來，那些人就全閉上嘴了”</p>

天曉得從甄妍被叫到前廳去時，宋英傑就在後頭偷偷跟著，把事情看了個全，於是宋知劍下朝回府後他立即就來告狀了</p>

宋知劍想不到在自己上朝時府裏還上演了這麽一出戲，不由看向一旁的慎悟</p>

由於宋知劍上朝時從不帶親隨，畢竟親隨又進不了皇宮大殿，讓人在外頭等有時可能要花好幾個時辰，所以慎悟通常留在府裏，替宋知劍留意府裏的動靜</p>

當慎悟接到主子遞來的納悶眼神時，也有些好笑地附和，“孫少爺說的是，那梁家小姐自認貌美，這次應該是聽了三爺納妾，所以趕著來和甄姨娘比美呢！誰知道這東施遇到西施，也算是自取其辱”</p>

對於梁秋蓮長得如何，對他又有什麽情愫，宋知劍態度漠然，但他知道依梁秋蓮的性子，事情不會就這麽結束</p>

慎悟幫宋知劍換好外衫，奉上了一杯茶，後者捧著蓮瓣白瓷茶杯，才像是不經意地問道，“甄妍出來見了那些人後，做了些什麽？”</p>

“甄姨娘就是對那些女人行了個禮”宋英傑搶了話說，興致勃勃地“後來我聽到二嬸問甄姨娘禮節是在哪裏學的，那可是完整的宮禮，連二嬸都常忘了細節，甄姨娘怎麽能做得如此完美甄姨娘說應是小時候學的，但她小時候的事情都不記得了”</p>

宋知劍再次看向慎悟，慎悟只是慎重地點了個頭，代表宋英傑的敘述無誤</p>

宮禮嗎？那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學到的，畢竟平民百姓可能一輩子都不需進宮，不會和皇家扯上關系……宋知劍沈吟了，甄平只是個地方士紳，還是個不不得志的，讓女兒學習宮禮做什麽？他又是哪裏來的門道讓女兒學習？</p>

然而宋英傑說得眉飛色舞，幾乎不想停下，因為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大快人心了！“然後，那個梁小姐沒有我們甄姨娘漂亮，好像就生氣了，逼著甄姨娘和她比琴呢！”</p>

“比琴？梁秋蓮倒真有臉，她自小習琴，還有一把雷氏的名琴，居然巴巴的跑來逼迫我的妾？”宋知劍也是個護短的，表情微冷了下來</p>

他雖對甄妍沒有夫妻之情，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欺到她頭上的</p>

對於琴藝，他對甄妍著實沒什麽把握，畢竟南方小門小戶的平民之女，與京城高官權貴的千金小姐，能受到的栽培絕無法相提並論梁秋蓮顯然就是想給甄妍重重的一巴掌，讓她明白彼此間的差距</p>

“對對對，梁小姐有一把好漂亮的琴，而且她彈得也真好聽”宋英傑點頭如搗蒜，“要不是甄姨娘自己後來也拿出了一把，說她會彈，寶兒都差點沖進去搗亂，免得甄姨娘被欺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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